「正所謂千里之堤潰于蟻穴,社會便是這樣的人工構造物。
表面被各種光怪陸離的事物所覆蓋,內部卻早已被腐蝕殆盡,瀕臨決堤。」
這是《來自新世界》里對故事中那個病態社會的描述,當那里面的孩子們意識到這一點時,年少的理想與愛悄然腐化。
最近看了一個故事,卻發覺這句話用來形容這個故事真是驚人的契合。
這里就向各位介紹這部包涵青春、愛、詛咒的異常物語,由漫畫家ふみふみこ繪制的——
《愛與詛咒》
這是作者根據自身經歷畫出來的半自傳漫畫,三卷完結。
在訪談中,作者提到——
「對原生家庭,最終到達了‘在理解的同時保持距離’的地方,
我已經用愛和詛咒來擺脫現在的一切。」
故事中的女主角 愛子出生在一個扭曲的家庭。
當地都信奉一個名為「問道教」的邪教,行事作風與普通人家格格不入。
祖母特別迷信,每晚都要求家人一起誦經。
母親對自己很嚴厲,甚至都不允許她去朋友家玩,有一回偷偷去了一次,才回家就被母親按在地上痛打——
至于父親........,他瞞著母親對愛子進行侵犯,還威脅她不要告訴別人——
愛子到底還是個孩子,她從來沒接觸過那些正常的家庭,甚至當地的學校都被那個邪教把持,上的課都和宗教有關。
明明這一切是如此的扭曲,但都沒讓愛子感到異常。
直到國中思春期,愛子才察覺自己的「與眾不同」,家庭的枷鎖中,小心翼翼的掩飾下是希望世界消失的窒息與無趣,直到松本同學的出現。
松本同學像是押見修造漫畫《惡之華》中里古怪的仲村佐和。
她總會毫不留情的指出:祈禱之類的表面功夫完全沒有必要,對同學的言語暴力也會直截了當的予以報復,并說 「如此作為的問道教與邪教奧姆教并無區別」。
同學惱羞成怒想打人時,松本干脆利落一巴掌過去,附帶嘲諷:你看,就連一邊謳歌正義一邊對他人施加暴力這一點也一樣。
同學對乖僻的松本避之不及,但對愛子而言,她是溺水時的浮木。
那個短髮的,戴眼鏡,長著雀斑的,看似其貌不揚的少女中藏有巨大的能量。
隨著接觸的深入,愛子慢慢了解到松本的情況。
原來,她的弟弟在地震中死掉了。
弟弟在眼前死去的事實讓她不愿進行任何無謂祈禱,更不愿向任何人妥協。
愛子被這樣的松本吸引。
所以當松本同學說,她想殺掉被盲目崇拜的教祖豬木老師時,愛子一點都不害怕,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。
作為環境的「異類」,她們相互理解,稚嫩生澀的反抗著社會。
但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兒童被殺新聞,松本變了,她問愛子: 你看了那個新聞,難道什麼感覺都沒有嗎?
可愛子只知道,松本剪了短髮,選擇了信仰和被同化。
愛子愣愣聽著新聞中死去的孩子和松本弟弟是一樣的年齡。
年輕的兇手被拘捕,是和正在上學的她們差不多的年齡。
松本對社會和宗教的不信任來自天災地震,是弟弟的死亡;
但愛子不一樣,傷害來自人禍,是最親近的家庭;
中二病結束了,她們是不同的。
朋友的背叛讓愛子心灰意冷,而后面發生的事就讓愛子陷入更深的痛苦。
愛子暗戀上了一個男生,她鼓起勇氣向男生遞出了情書。
然而,因為家庭和漫畫的誤解,她將喜歡和喜歡的人sex過早聯系起來, 甚至在情書中就用上sex的字眼。
愛子遭到了暗戀男生的拒絕和朋友的嘲笑——
「說到底,我們才初三啊。」
愛情和友情的雙重背叛,讓愛子無法理解。
被視為「神」的豬木老師只是個嘴很臭的阿貝,家人覺得父親的侵犯只是玩笑而哈哈大笑,同學們信仰的正確和祈禱全無用處。
這些愛子眼中的錯誤,都是他人眼中的正確。
即便是20年后,過去的人事物不再清晰,如同笑話;
可曾經時被美化為「愛」的詛咒依然盤踞在她心里,隱忍,憤慨,悲哀,懊惱等等隨之年齡漸長愈是交錯復雜。
高中的愛子放縱又隱忍,她依然徘徊在噩夢中。
許是處于某種反叛或報復心理, 她接過陌生人的卡片,與形形色色的人援交。
幾乎每次,愛子的身體都會留在床上,靈魂則飄向天花板,像個討厭的游魂般注視著。
她想起國中對心儀男生說過的: 接吻和sex不都是和喜歡的人麼?
男生愣了愣,皺眉,只說了一句: 惡心。
她想起父親的暴行,請求客人狠狠掐住脖頸,當臨近瀕死的窒息感傳來,她似乎意識到了那個「特殊」的自我,卻又在一瞬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空虛與無聊。
離開賓館時,她又想起了那個樸素的愿望。
直到一個莫名其妙的聲音打斷愛子的思維,是之前的援交對象田中先生,他的話也同樣莫名其妙: 我們交往吧?
田中并不認為交往和援交兩者有沖突,他說——
「我完全不在意。」
成熟的田中為愛子帶來了暫時的溫暖和錢,她學起田中的樣子,開始抽煙。
而當這一切被父母發現后,溫馨家庭的假象瞬間支離破碎。
愛子找田中先生尋求安慰,鼓起勇氣說出了年幼時父親侵犯,那是她曾覺得「要帶到墳墓去的東西」。
田中只是說——
「這種事情很常見啊。」
田中的溫柔,很快如同風般被吹散了。
不是愛,甚至不是同情,只是兩人間滑過的話語。
最初,愛子與田中源于一句「我完全不在意」交往,不久兩人漸行漸遠,同樣是源于田中「我完全不在意」的態度, 恰是這種態度導致了愛子第一次自盡。
入夜,自盡失敗后的愛子取出了高爾夫球桿,希望像電視新聞演的殺人犯那樣,殺掉侵犯的父親與默不作聲的母親。
劫后余生的痛苦與田中對自盡的嘲弄還歷歷在目,愛子想——
「為什麼我非死不可呢,錯的明明不是我。」
愛子原本打算先殺掉父親,但看著聽到聲響從隔壁房間走出的母親又改了注意,她見母親神色擔憂——
「怎麼不開燈呀,多黑?」
討厭和美好的回憶同時涌入腦海,即便如此,愛子依然愛著家人,家人也愛著她;
除去一部分問題的話也算是溫暖和諧的家庭,她并不想破壞。
家庭同學校一樣, 異常的人只有自己,如果自己消失或者不曾出生,也許真的會是個「幸福美滿」的家庭吧。
燈光亮起,愛子只是怔怔落淚,問——
「為什麼你都不來救我啊?」
她最終什麼也沒做。
篇幅有限,簡單看完上文的朋友,許會認為這是一部依靠暴力和性吸引眼球的噱頭作品。
但這部作品實際相當「現實」,簡介時間線從1982年到2002年,其中穿插20年后長大成人愛子的生活。
漫畫通過捕捉現實暗示時代變遷: 日本地震、奧姆真理教、少年A酒鬼薔薇圣斗事件等。
這些后世影響深遠的事件作為漫畫的暗線,直接或間接的更改了愛子的人生,她身邊的人也深受其害,比如前文提過的松本弟弟便死于地震。
愛子是時代的縮影,或者說風平浪靜社會下的一寸浪花。
同時,愛子并不特殊,她無法如同《se醬》般肆意獨行或保持自我,無法代表時代終結。
至少目前為止,她依然在如同涼宮春日系列中「漫無止境的八月」般的日常里徘徊。
兒童時期她尚未知曉,國中時期她將目光投向松本,高中時期她選擇了最原始的「歡愉」,二十歲的她選擇了自我封閉,但依舊被潮水般的空虛吞噬,化作翻涌滾動的一部分。
愛子所向往的也恰如茨木則子的詩句《不去倚靠》所示:
再也不想倚靠現成的思想;再也不想倚靠現成的宗教;
再也不想倚靠現成的學問;再也不想倚靠任何的權威;
長活至此,真正領悟的只有這些僅靠自己的耳目,
自己的兩條腿立足,沒什麼不方便的;
若要倚靠,那只能是椅背。
愛子渴望不再依附家庭和社會,但念出詩句卻并不代表能迅速獲得勇氣,她只是一邊逃離,一邊憧憬。
表面看是我與世界的問題,實則還是人與人的問題。
她希望「被拯救」,希望彼此關懷,觸及真心,是具象化的。
可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其他人始終沒有踏出一步。
1982年到2002年的愛子從沒有普通的被愛,自然也無法普通的愛人,如此形成循環。
愛子周圍相信問道教的家人同學也是渴望「被拯救」的一種表現形式,即主動放棄思考與理解,轉而向抽象的神祈禱;
他們離神越近,離人就越遠。
此外,作品中將混沌的畫面與主角愛子的視角融為一體也設計的極為巧妙,情緒的爆發與舒展皆在其中, 畫法的變化能讓你看見另外一個世界。
例漫畫開頭的孩童和國中階段,線條和色調都相對朦朧像是暈開的水彩,整體簡潔明了,但穿插在20年后愛子生活的場景線條則格外清晰。
一方面愛子對過去開始模糊、遺忘,一方面則代表她在刻意回避這段糟糕的回憶。
(《愛與詛咒》顯著的畫風變化)
再比如11話,企圖自盡和殺人的愛子奔潰后陷入黑暗,開始宅在家不愿面對,但環境并沒有模糊而使用細長的線條填充,愛子之外的人扭曲,整體都顯得黑白分明。
畫法的變化與暗示讓這個本該沒有一點戾氣、隱忍的故事也變得尖銳起來。
《愛與詛咒》以常愛的糖衣外殼包裹詛咒的實質:在看似溫暖的家庭、熱情的學校、美好的宗教、善良的同學、溫柔的田中面龐下。
她好像心中藏著《魔法少女小圓》中的靈魂寶石,愛與恨都來自生活,不斷沉淀,看不見摸不著卻真實存在。
與社會宗教相悖,被朋友同學排斥,家庭的枷鎖與侵犯,人性的光與影層疊交織,讀者往往能感同身受作品中無力感與膽怯。
共鳴不一定來自某件痛苦到難以忍受的經歷,而是一點點無法釋懷的、堆積的情緒、瑣碎的小事、一句無心之言或者一瞥簡單的眼神。
種種原因下清醒的愛子動搖又迷惘,但周圍的人事物都沒能帶來解救之法,。
作品將這種無法坦言的孤獨與陰沉渲染的淋漓盡致,讀者眼前,是一個單純真實、甚至有些丑陋到不加掩飾的愛子,連同她那渾渾噩噩、藏著裂縫的生活。
作品最初被譽為 「獻給所有讀者的拯救故事」,但故事的黑暗基調一度讓人以為詛咒仍在回響。
但正如[特別対談]渡辺ペコ×ふみふみこ 本當は苦しみと違うものを探していた所示,作者也好,角色也罷,他們尋找的是痛苦之外的東西,也努力走出各自的詛咒了。